一棵大樹的莊嚴
我所出生的地方,是一座小鎮。古人或許很看輕這片土地，讓它被冠以“五溪蠻地”之名，寂寞了千年。卻也幸得如此，小鎮保留了許多天然純正的風景“遺產”，其中便有這一棵楊溪云樹。
云樹是真正上了年紀的老者了——在世人看來。文物牌上刻著他的年齡：約兩千年。云樹并不十分高聳，但肅穆、莊重。當你看見他墨綠縱橫的枝葉和虬勁的樹干時，心都為之一靜。他的顏色有些發暗，但能看出其中歲月的痕跡。還有味道——若有還無間，散發著生命的氣息。每當我騎著自行車奔赴十幾里外的此地，望著他，他對著我，萬籟俱靜。我在想他的過往，想他出生的時候，我們的國家，還沒有安定統一!想著，他見證了漢唐的繁華、歷經了宋元的磨難，不知道有沒有受過敵人的欺凌?大概是他的厚重樸實讓兇殘之人都起不了殺戮之心吧。我想，他的生命怎么這樣漫長?“人生天地間，忽如遠行客”，而他，承載著兩千年的風吹日曬、掠影浮光，只是靜默在此、波瀾不驚。不知道他的生命還會像這般持續多久?或是永恒?有時甚至想，等我的生命結束了，他也還是在這里，也像這般對著我消失的方向……我不覺得他無情，每一個生命的演化、消逝，其實他是感覺得到的。只是生當如此，靜默如他，只能將這份亙古的莊嚴肅穆化作他的生命，而他的感情，會隨著他的使命而沉淀于心，直到生命之火再也難以點燃——并非無情，只是莊嚴不懂表達。
我常思索，一遍遍問他：在這蒼茫大地，萬物洪流中，我是誰?我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感、悲欣交融?——自然，他仍是無言。但當我發現他的頭上系滿了紅色絲帶，帶著眾生的心愿，于夕陽中迎風舞動時，我似乎聽到了回答。他說，他不過是個普通的生命，只是遇到風雨時都挺過來了;這么多年，除了長壯了些，也沒變什么……他說，兩千年，世界好象變了好多，但又好象什么都沒變。有那么多的英雄霸主、成王敗寇，終也只是平凡眾生;生命消逝，如流星劃過、曇花一現。對于整個生態，除了最近一百多年有些變化無常，其他時間里也算安穩……百姓鐘愛于我，把心愿都托付給我，何德何能……他低低地輕訴著，不知道什么時候說完了，便“唦唦”地晃一下頭，似在笑，又似沉沉睡去。我的心卻不能平靜了。一些疑云剎那間浮散。云樹說的，不正是難題的答案嗎?天地萬物、蒼茫眾生皆是世間至美之景。世事多變，而作為一個人，若能有所秉持、有所追求、有所承擔，在這瞬息萬變的洪流中，堅持自己莊嚴、永恒的不變之物，勇敢地傲立于天地之間，不正是生命的最好表達、最好證明嗎?人最可貴的，不在于擁有多少，不在于能改變別人多少，而在于自己在這復雜萬象中，能保持自己的本真有多少。而大樹的莊嚴靜立，給了我最澄澈的領悟。
這是一棵大樹的莊嚴，亦是蕓蕓眾生的莊嚴。堅持自己的生命軌跡、創造生命的價值，于紛繁人世中，留下獨一無二的風景。我聽到了他的祝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