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午百家宴的散文

　　那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后一年。傍晚，我和父親笑逐顏開地回到家。父親背著濕漉漉的罾網，我提著沉甸甸的魚簍，還沒進家門就大聲喊：“媽媽，快來接大魚。”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嘻嘻地迎上來，而是愁眉苦臉地對著父親連連使眼色。我不知出了什么事，父親卻收斂了笑容，急忙放下罾網走進房。

　　我提著魚簍跟著走進房，聽到父親低聲對一個陌生客人說：“我只剩幾塊錢了，明天要去買米的，就都還你吧。”我正要把魚向弟妹們展示夸耀，那客人突然伸出一只粗壯的大手，一把搶走了魚簍。一邊向外走一邊說：“老柳，你過端午節有魚吃，欠了我的錢卻不還，這魚我拿走了，算是利息吧。”父親手足無措地跟在那人身囁嚅道：“上次我婆婆生病借你的錢，我一定會還給你。這點魚是我家過節吃的，我八個崽女好久沒見過葷了，你就留一條給我吧?”那人理也不理地提著魚揚長而去，父親母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。良久，母親才流著淚說：“這怎么好?不用說明天過節沒葷菜吃，就是米也沒幾粒了，這叫我們如何辦呀?”父親望著一群圍在身邊的幼小兒女，長嘆一聲：“我再去打魚。”說著背著罾網就向外走。母親急急地抹一把淚叫道：“你還沒吃晚飯?”父親頭也不回地走了。這時，我們大雜院的十多位鄰居圍攏來，他們每人手里都拿著一個碗。汪奶奶對我母親說：“我這里有兩個蛋，你明天蒸給孩子們吃吧，過節不能沒一點葷菜的。”母親好像燒燙了手一樣往外推：“不行，不行，您老人家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，我不能要您的東西。”汪奶奶假作生氣說；“你不要?那以后我也不要你幫我洗衣，不要你兒子幫我挑自來水了。”旁邊李姨也把一小條臘肉塞在母親手里說：“柳大嫂子，我們住一個大屋，就是一家人，你家吃飯的人多，只有老柳一個人工作，我們大家幫你一下有何不可?再說你家老柳經常幫我家買煤，我家老李病在床上，總說心里過意不去，現在我們幫你一回，你可不能掃大家的面子。”黃大哥兩口子也提著半條咸魚往母親手里塞：“柳大嬸，我們兩口子都上班去了，三個兒女都是麻煩你老人家照看，我們一直沒說過半個謝字，明天過端午節，就讓我們送點咸魚給弟弟妹妹們下飯吧。”其他鄰居也拿的拿粽子，拿的拿小菜，拿的拿米，并七嘴八舌地勸母親。母親不忍駁回鄰居們的一片好意，萬分感激地都收下來。

　　父親直到天快亮才回來。他聽母親說起鄰居送菜的事，呆在房中好半天也沒出一聲，兩顆豆大的淚珠慢慢地滾到腮邊。父親和母親嘀咕了一下，提起魚簍，把辛苦一夜打的一些三四寸長的小魚仔挨家挨戶分送。雖然一家只能送七八條，可我從父親母親散開的皺紋看得出，他們心里總算是得到一點安慰。

　　端午節一早，母親照例為我們姊妹準備了整齊干凈的衣褲，還在我們每人額頭上點上一點辟邪朱砂，并在家里點起硫磺蚊煙，門上掛上菖蒲，高高興興地過節了。中午，母親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，都是鄰居們送的菜做成的。父親平時不喜多言，此時卻感慨地說：“今年過端午節，我們家吃的可是百家宴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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