叮當(dāng)打鐵聲散文

　　“叮叮當(dāng)，叮叮當(dāng)，我是快樂的小鐵匠……”街上，幼兒園的校車正在送孩子們回家，沿途灑下歡快的歌聲。

　　在孩子們的心里，打鐵，該是一種快樂的游戲吧！

　　小時候，我們村東頭，有一個鐵匠鋪。農(nóng)忙前，就叮當(dāng)起來了。石頭他爹用鐵鉗夾住燒得通紅的鐵塊，放在大鐵墩上，用小鐵錘叮叮輕敲，石頭揮動大鐵錘，咚咚應(yīng)和。大錘小錘，上下交替，砸出一朵朵耀眼的鐵花。紅鐵塊像團透亮的紅泥巴，不停地變換著形狀，然后被放進涼水桶里，嗞——升起一團白霧，鋤、鐮、镢頭……一件件農(nóng)具就閃著鐵青的光澤，準(zhǔn)備著奔赴田野。

　　孩子們常圍著鐵匠鋪著迷地看。弟弟說他長大了，也要學(xué)打鐵！母親說，世上三大苦，打鐵、撐船、磨豆腐。你沒看見石頭臉上的汗嗎？你沒見石頭天天皺著眉頭？他爹一死，鐵匠鋪恐怕要關(guān)門了……

　　年幼不知世間苦，不知道打鐵人一錘又一錘，使勁砸著的是苦累，是汗水，一曲沉重的'打擊樂，觸摸著日子的無奈與不甘。

　　后來，翻了《世說新語》，卻發(fā)現(xiàn)，有人在快樂地打鐵。魏晉的洛陽城郊，大柳樹下，綠蔭匝地。風(fēng)箱拉起，灶中的火苗，跳躍升騰。打鐵人，身材高大，爽朗清舉，若孤松獨立。他舉起了鐵錘，火花四濺。歌聲響起來了，應(yīng)著錘點，點燃了寂靜的世界。呆頭呆腦的鐵塊被喚醒了，出落得婀娜多姿。農(nóng)夫拿起鐮刀，大拇指在刀口上輕輕地刮著，試著它的鋒利，滿意地點頭。打鐵人微笑著，看著農(nóng)夫臉上的憧憬。

　　打鐵的是嵇康。也許學(xué)識達到一定境界后，各種藝術(shù)及技術(shù)之間，是相通的——他善于文辭，長于書法，工于繪畫，精于琴藝，甚至擅長鍛鐵。如果要謀生，他可選的職業(yè)很多。以他的才能，出將入相，也完全可能。然而他多次拒絕出仕，選擇了打鐵。有人來打農(nóng)具或?qū)W藝，他也常不收錢。

　　這位頂天立地的偉丈夫，為何喜歡并不高貴的鐵匠生活？因為他賦予勞作以意義，這就是，不做司馬氏的官，他照樣可以自食其力。于是，打鐵，成了一種享受，一種宣言，一種象征。叮叮的聲音，常人聽到的是鐵器撞擊，只有嵇康知道，他在演奏著一曲別樣的《廣陵散》。他不知疲倦地砸著，爐膛中的熊熊火焰，鑄出打鐵人棱角分明的傲骨。

　　生活中，每個人都在從事著一種勞動。首先是為稻粱謀，在收獲溫飽之后，能不能收獲快樂，就看從事者能不能賦予這份工作以溫飽之外的意義。就像古人，種田，有“但使愿無違”的坦然；教書，有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”的喜悅；從政，有“先天下之憂而憂”的情懷……于是，每一項勞作在辛苦的表層下，都藏著濃濃的詩意與深層的快樂。每一個日子，在奮力的鍛打之中，都奏著一曲飽滿明亮的歌。

　　我抬起頭，看見夕陽，正如燒紅的鐵塊，是誰正揮著鐵錘，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，濺起的火花映紅了半邊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