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去石門，是在大二的暑假里。母親問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去采挖蟲草，我欣然應(yīng)允。進山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事，所以興奮完全掩蓋了進山要遇到的艱辛。等到要進山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路途的艱難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我的想象。
所謂石門，是我說的八寶十景之一。謂其為“門”，實因山巔石柱并立，酷似門柱而言。我與母親沿山麓而行，眼前風(fēng)淡日暖，野花繽紛，蜂旋蝶舞往來其間，忙碌不已。腳下青草依依，橫臥其上，清涼而又舒適柔軟。我一路興致勃勃，歡呼雀躍，心神俱佳。等到要上山了，母親告誡我，要緩步慢行，邊走邊休，調(diào)勻氣息。我哪里肯聽，為了表明我很能耐，卯足了力氣蹦走歡騰。可三五分鐘后，就發(fā)現(xiàn)胸悶如墜，雙膝酸軟，粗喘如牛，嗓子幾乎要噴火。母親看我的狼狽樣笑笑，抬手指向山頂。才見山的坡度幾近八十度，那山上小徑時隱時現(xiàn)，出沒于矮灌蒿草之間，處處陡急，有些地方僅可容足，有些需踩石而過，而更多的是在裸露的紅色砂石上，稍有不慎滑落下去那可是沒什么阻擋之物的。見山頂石柱隱約可見一斑，我便依照母親的做法休息片刻，調(diào)勻氣息，悠然緩行，當(dāng)躍則躍，甚至借矮灌之軀，努力攀援，說笑之間既至山腰，方知登山不可急躁。選一能容身之處休憩，放眼群峰環(huán)繞，自己如置身罐中。而群峰浩偉，自己渺然如塵埃，“寄蜉蝣于天地，渺滄海之一粟”，人生若不能珍惜，到最后怕是連塵埃也不及了。
起身再攀，神氣爽朗，狹徑險途漸漸逝于足下，不自覺已到山頂。四顧群峰蒼翠，清氣浸神，近看牛羊點點，浮移不定。而身旁即是石柱，筆直呈圓柱狀，粗有三四米，高數(shù)丈，左右呼應(yīng)，相距十多米，其下平曠，為粉色砂石，細(xì)如鹽粒，幾乎沒有泥土可尋。母親說左邊石柱上有石猴，可站在石柱之下根本就看不到。見左側(cè)有稍高的峰嶺，就又向上攀去，不過路比剛才上山時好多了，還有青草相伴，野花搖曳相迎。山上清寒，風(fēng)雖小而凌厲，直透衣背，滿身的汗氣立即失了肆虐的資本，悄然而去。及其上，始見石猴栩栩然于石柱上俯瞰山川。
從側(cè)峰向北望，對面山頂有大大小小一群“石像”，其中一處遠(yuǎn)觀酷似毛主席背手遠(yuǎn)眺，農(nóng)人們起名叫“毛主席丫豁”，十分形象。還有單杠、雙杠之名，倒不覺得十分像。再往前走，即到了這座山的最高處。這是一處稍顯平曠之處，黃色的小花開的遍地都是，風(fēng)中飄著陣陣青草泥土和花香混合的味道。母親告訴我，再往前走十米，就是石門最秀麗的景色--石門杜鵑了。我抑制不住激動，疾奔向前要一看究竟。我很小就聽說山里有很多杜鵑花，采挖蟲草的人會時不時摘一把下山，不想要了又丟在路上，我見過好多次，白色的花，褐綠的葉子，多半已經(jīng)蔫了。我的想象里杜鵑是開在山腳下的，這里一叢那里一朵，就像開在山下的野枇杷。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十分驚訝。你想象過疲累至極時突然看見滿園春色的驚喜嗎？你想象過艱途困境無路可走時突遇桃花源的情景嗎？這都不算什么，我眼前的景象是天宮美景不小心落于此地。不信嗎？看啊，漫山遍野的白色，層疊相遞，由山頂延伸至山腳，沒一絲空隙遺留。白色的花朵遠(yuǎn)觀狀如牡丹，近看則是十幾朵小花組合而成，顏色潔白中透著淡粉，宛如一位位嬌羞的新娘臉上起了紅暈，瑩瑩滿目。可這些盛放在高山之上的新娘，又不是單純的嬌嬌嫩嫩，是帶了高山的堅毅、群峰的宏博、天地的靈秀的。她在高原群山間自開自謝，以風(fēng)雨為恩，以晦明為蔭，嫩而不嬌，貴而不俗，清而不高，古往今來笑對歲月、淡看滄桑。聽說蜀地杜鵑色艷欲滴，而此處杜鵑脫盡艷俗，是昭君魂落抑或是文成魄歸？
撐起這滿山魂魄的杜鵑莖枝也是一奇景。枝椏高不過一二米，交錯盤旋，相互糾結(jié)，其間隙別說是人，就是老鼠通過也會很吃力。而杜鵑枝的一大特性是脆而密實，斷面光滑，不易傷人。于是我和母親直接踩踏在枝頭，像平地走路一樣在杜鵑枝頭走來走去，這樣的景象經(jīng)歷怕是今生難有其二了。杜鵑的根是很好的雕刻材料，記得小時候父親的朋友送給他一尊木雕觀音，就是拿杜鵑根雕刻的，木質(zhì)細(xì)膩，色澤乳黃，溫潤如象牙。杜鵑性陰，多生于山陰，葉厚耐寒，花期不足月，故一年中只有陽歷六月可以一睹芳容，其余時間只有褐綠的橢圓形葉子覆滿山坡。而因為長年累月生長，其下苔蘚就獲得了天然的庇佑，生成厚厚的絨毯。但這絨毯并不單調(diào)，還有山珍鹿角菜生長其上，輕輕一抽就是一簇，拿回家就是難得的美味了。
直到紅日西沉，采挖蟲草的人們開始下山了，我和母親才從留戀中醒來，相視而笑，蟲草是沒挖到，鹿角菜倒是收獲不少。抱著一大把杜鵑花，踩著夕暉回了家。若是能筑一小室于此，不求常往，偶住幾日，與杜鵑為伴，吸納天地山川之氣，也是三生之幸了。
我第二次去石門是在兩年后的十月份，山上已經(jīng)寒氣逼人，早沒有了杜鵑花，但是那漫山遍野的翠綠依然精神抖擻。這份綠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，也不知道從第一株杜鵑生長起來到遍布滿山，都用了多少年。她不像屈原筆下的橘樹可以名垂千古，沒有人為她寫下不朽的詩作去贊美，但她依舊不急不躁，不緊不慢，在歲月里悠然前行。這鮮活的山川見證者，和石門的一對石柱一起，構(gòu)筑著家鄉(xiāng)的秀美。我很少有機會回家鄉(xiāng)去，更少有機會進山重溫昨日的感受。但是這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已經(jīng)在記憶深處留下永不磨滅的烙印，還時常魂牽夢縈。
李玉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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